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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伊布斯走进这个房间。墙里铺着水管白噪音,室内又额外铺了一隔音材料,虽说远远比不上第九区正儿八经的绝对静室,可和隔壁那个放了五十张上下铺铁架床没有任何隔断只有四面八方的白噪音的“寝室”比起来,条件可以说是非常优渥了,更别说这里还配了一个卫浴间。
因为弗伊布斯自愿放弃了住这里的“特权”,这个房间现在的用途仅是,卫浴间和电话间(少年本来也想放弃这个拥有专属卫浴间的“特权”,但是,其他哨兵告诉他,既然你有,不用白不用——别来和我们抢浴位!!!)。
弗伊布斯先去洗澡。一天训练下来,他的感想就是他在公海的那位反对他过来的老师说得没错,他在这里学不到什么——今天教授的所有课程他都学过了。他错过的那一周更没进行什么有价值的课程——他们做了一周高强度体能训练而已。要说这里有什么让他觉得和公海不一样的,那只是——在小地方上刻意制造不适。
比如说,现在洗澡用的水,是冷的,没有热水,出水口也没有花洒,水流很冲,砸在皮肤上简直微微发痛。
莫名其妙,毫无必要。哨兵本来就五感敏锐,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刻意减少感官刺激,房间维持适宜的温度,衬衣选最柔软的材料,吃味道寡淡的事物,去安静的地方休息——简而言之就是,少在自己的精神里倒垃圾,给执行任务多留空地(谁知道你会面临什么突发的刺激状况?)。而这个S级哨兵训练基地完全和弗伊布斯一直以来接受的哨兵教育背道而驰,像是以对待普通人的方式对待他们——不,弗伊布斯回想一下他从文字知识和自由活动时间里,亲眼见过的那些普通人的生活,认为这个基地给他们的待遇连普通人都不如。这里鼓励他们不戴降噪耳机(教官会突然用并不大的声音下命令,如果你戴降噪耳机没听见,你就完了),让他们睡在吵闹的地方(也不要戴降噪耳机睡,因为夜里会突然吹哨集合,如果你戴降噪耳机没听见,还是完了),去飘着恶臭气味的烂泥地旁边训练(今天有个哨兵吐了,听教官谈论这件事的口吻,好像每天都有哨兵吐),时不时就要受教官的冷嘲热讽打击侮辱(弗伊布斯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个礼貌而友善的人,和那些教官比起来)——总而言之,负面刺激。但这些负面刺激吧……这么的微弱……根本不够让任何一个S级哨兵精神游离,濒临狂化……反正就是……
和弗伊布斯在第九区时不时接受的一些测试比起来,乏味多了。
在小地方上,刻意制造小不适。用意是什么呢?这也锻炼不了哨兵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啊?还是说就是为了那些教官一直挂在嘴上的词:“传统”,“荣誉”?
弗伊布斯不想说,他来到本国S级哨兵训练基地的第一天,就开始怀疑制定训练方案的人的知识水准和专业素养,因为,以他的社交知识和做情商测试题的经验来看,到一个新地方第一天就对这个地方做出负面评价,不利于他完成他出发前被告知需要完成的目标——顺利完成特训不提前被踢回去(他的制造者们提出的),以及在一同受训的哨兵们间交到朋友(他的老师们提出的)。但是吧……这个地方真的很……让他失望……
这样失望着,年轻的哨兵做完了他该做的事,站到了电话前。
他不想打电话,但打电话不是一个做不做皆可的自由决定的事项,而是他必须完成的日常,甚至可以说是一项任务。他拿起话筒,拨号。他想,通话一定正在被他们的制造者们全程旁听。
电话很快接通了,黛安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弗伊布斯?”
离开第九区到这里的路上,心里涌现出的不可抵挡的悸动,现在因为听见她的声音,再度降临在他身上。他握紧了手,咬着牙,感到自己难以开口说话。他本来想要快点完成这项“常规日程”。
“弗伊布斯,是你吗?”黛安娜问。
当然是我,不然是谁?傻瓜,白痴。她好愚蠢。难道还会有别人给她打电话吗?
他抬起手擦掉眼泪。他想,他恨分离效应,他恨生理反应,他恨他一出生就有一个匹配度百分之百的向导,并且此前从未与她真正意义上两地分隔过。
“呃,弗伊布斯……你不能说话了吗?”黛安娜继续问。
哨兵深呼吸。正念。冷静。平静。
“我能说话。”他说。
“哦……嗨,弗伊布斯,你好啊……”
啊!她就不能换个别的打招呼用语吗?弗伊布斯怀疑她是个真白痴,智商测试不到70那种。
“你好,黛安娜。”他冷冷地说,冷冷地问出他打电话之前在心里决定好的问话,“你在做什么?”
“嗯……看书……”
是的,黛安娜睡前娱乐只有三种:看书,发呆,听音乐。并且看书只看他们小时候艾达给他们念的那本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集。
“哦。”他说。真无聊,他心想。
“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弗伊布斯?”黛安娜问。弗伊布斯想,这不是黛安娜关心的事,这是研究员们关心的事。
他简要汇报了他今天一天的经历:事件,感想;事件,感想;事件,感想。
感想当然都不是真感想,既然现在黛安娜不在他身边,没法“测谎”,他就要说谎。
“哦,弗伊布斯……”黛安娜说,“那个晚餐听起来,很难吃……”
什么?那很难吃吗?
他有点想多问几句,但是自从他们能通过联结作弊,用思维交流后,他就不会开口问她这些了。想问,又碍于这通电话不是他们两个人间的通话,他不想问出来——长久以来,他一直靠黛安娜提供的信息来改善他在认知能力上存在的一些缺陷,虽然也许黛安娜早就把这件事告诉研究员们了,可是弗伊布斯不想把事实明晃晃摆出来,给他们的制造者们观察。
哨兵刚刚松开一些的手又攥紧了。
“也许吧。”他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没有我就挂了。”
“弗伊布斯,”黛安娜说,“你想念我吗?”
他站在那里,举着话筒,咬着牙。先前那个问题,他其实只是强烈怀疑那不是黛安娜自己想问的。而现在这个问题,他确信,这是黛安娜鹦鹉学舌,复述赫尔海姆要她复述的话。
“弗伊布斯?”听筒里又传来她的声音。
“我不想念你。”弗伊布斯说,然后他把电话挂断,离开了这个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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